*五月六日在馬賽的海邊,一整天的家族排列工作坊,有兩位很棒的治療師和一群從不同地方來的人們共同參與創造了學習中心的第一次。我用我的方式經驗且記錄著


母親的母親的母親

酗酒的男人有一個喜好賭博、棄離家十餘年的母親。在排列中,母親代表看著那個留著淚,兩手手指不自覺顫動、直直地看著她的兒子代表,輕蔑地說:「你是個累贅!」「這樣哭哭啼啼的,討厭死了。」那樣的動力強烈地吸引著我的注意,我忍不住猜想是什麼造成了這個母親代表如此的姿態,不是都說母愛最偉大嗎?!也會有這種樣子的媽媽嗎?

治療師本不打算處理這樣的好奇,但當治療師指引著父親與母親代表兩位並列排站著,由兒子代表向他們一鞠躬以示對於父母的尊敬,而能在精神上離開父母間關係的承負時,母親代表仍是一副厭煩、蠻不在乎的樣子,又出言道:「讓你們這樣擺弄,真的很無聊!」治療師沈靜地說:「這個媽媽在邀請我們處理她的問題。」便開始邀請母親代表的母親的母親逐一進入排列當中。

一代又一代的母親逐一出列,七代的母親代表們呈現出類同地模式,母親抱女兒的樣子,如同孩子在抱著母親,排列中父母對於愛的渴求總讓我心疼又憤怒。經由反覆地提醒「誰是母親?誰是女兒?」,靈魂的工作緩慢卻堅定地將愛傳遞下來,一代又一代的母親能夠以母親的愛轉回身來擁抱女兒,終於到最後,一整序列的母親們一起站在最後一位母親的身後支持著她,而她對兒子代表說:「你要堅強。」

在看著一代又一代沒有得到足夠的愛卻渴愛的母親們,將她們對愛的需求放到女兒身上時,讓我想起,我總憤怒於自己處於這種狀況中的不甘。那是我得站在母親和父親的中間,試圖阻擋暴力的發生,即使整個身體都發抖著,可是我站著,沒有離開。那是,我總覺得父親向自己的伴侶要求如母親般的愛,而母親則轉向我們這些孩子要求,他們相互間的拉扯讓我感覺被撕裂,可是我無能為力。眼前的畫面,母親的母親的母親們,這些渴愛與重負觸動了我。治療師說,這個家族用賭博和酗酒來保全生命,抵禦死亡的力量,我的家族也是。

當母親們接力似地遞出母愛時,一個念頭也隨著眼淚在我腦中浮現:

「生命本不在於公平、不公平,都只是愛的經驗與學習」

你是很棒的孩子

我坐在可以看到整個排列畫面的位置,看著母親代表向外婆代表憤怒地大叫著、要求著擁抱與愛,而外婆代表滿懷著愧疚,虛弱而遠離,她手撫著胸口、流著淚,小小聲地說:「對不起」。我的代表則只是站在後方看著。治療師加進外婆的母親代表之後、讓外婆代表有力量能夠擁抱著她的女兒,對她說:「對不起」,擁抱了好久、好久之後,母親代表才能回轉過身來看著我。

該是時候了,我和母親之間的功課,從三月份爸爸住院以來,我對他們之間一種能量的爭奪戰越感不耐,到排列之前,我的情緒強烈到以不願看她來表示,而這個「不願」讓我也不好過。在我的代表做了兩次鞠躬的動作,卻只換來母親代表的批評之後,治療師邀請我站在我自己的位置上,她說:「妳需要這個儀式」。

        我站著,幾次地深呼吸,忍住淚,看著母親代表的眼睛我對她說:「你是我的母親」,說出這句話,好像有一種力量,讓我的心中某種東西崩落了,又彷彿是往什麼方向輕微地移動了一點點。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流,母親代表抱著我,輕聲地告訴我:「你是很棒的孩子,比別人家的孩子都棒!」「那也是妳給我的」我哽咽著回著。在擁抱中,我的淚水流個不停,母親代表擁著我,治療師輕輕地撫著我的頭髮。「而且妳很漂亮」母親代表又說道。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母親,但我真的感受到母親的愛,像我熟悉地那般,除了淚水,我不知道還能回應什麼。

       午飯過後,我閉起眼睛、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除了音樂的旋律,沒有念頭從我的腦中流過,心中崩塌的,還無能有新的建立,像是潮退後遺落在岸邊的水花,無依無從。工作整個結束後,我們一行到海邊散步,站在沙灘上,擔任母親代表的伙伴也是治療師,告訴我說:「謝謝你選擇我擔任你的母親,她是個生命經驗很豐富的人。也讓我對於自己在母女關係中的位置,有一些反思。」她又提供了更多在當代表時感受的心情,她說:「她覺得自己很棒。也覺得妳很棒,妳從小就是個特別負責、乖巧的孩子」。讓我想起,「是啊,媽是那個樣子的。」哪也是她對我說過的話,是她說在離家出走的時候只想帶我,是她說要我不要告訴其他姊妹,她最愛我。但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把她看的比我小,認為她需要我的保護?站在海灘,看著潮水,我好像回憶起更多媽媽是母親的樣子。

        回到家裏,心中的感受只是更複雜,一波波思緒讓我頭昏,我這個這麼大的孩子該是什麼樣子?!醒醒睡睡,散無漫地思緒中,浮現起「讓妳自己自由」這句話,像是一個鐘響,那場排列是為了我,為了讓我自由,伴隨著愛,用我習慣的文字,我記錄著也回想著。與其說是透過排列瞭解母親,還不如說是讓我看到系統中的自己,那是一個對母親懷抱著許多愛的孩子,想要保護著母親,然而這種愛逾越了序位,而得在孩子心上背負起無數重量。排列的終了,治療師對我說:「在母親的眼中,孩子永遠是孩子。」那麼,在我的眼中呢?!我看待母親永遠是母親嗎?!

先停在這裡吧,也許慢慢地,還會浮現出不同的學習,也許……沒有也沒關係。

愛,死亡的那一邊

       她還沒出生之前,父親就因為癌症過逝了,她說想要透過排列感受到父愛。在這場排列中我被邀請代表母親,一站在場中央,身體的沈重感、心情上的罪疚讓我整個身體往下彎向地面,排成倒U的姿態,「這樣比較舒服」我向治療師報告著。當治療師要我抬起頭來對著父親代表說:「我很生氣你死了」,整個身體的感受都告訴我,「這是對的話,沒錯!」,我對著父親代表說出這樣的話不止一次,然後可以放聲哭了出來。

我倒在父親代表的肩頭不斷地哭泣著,「我一個人活的好辛苦,我很生氣你離開我…….」在表達所代表者感受的同時,我對於靠著眼前這位算是陌生人的肩頭有點不自在。即使見過好幾次排列工作的奇妙運作,即使不是第一次擔任代表,我還是難免像此刻這樣帶著自己的反應與疑惑,尤其是對於身體的界線。排列的發展很溫馨,已經過世的父親代表與我這個母親代表牽起手來,表達對彼此的愛,然後母親介紹已經過世的父親與女兒兩人彼此認識。

我能感受到這是一個純真的女性,深愛著已經過世的男人,兩人之間的愛緊緊地用手牽起來,傳遞著好棒的能量。但我仍在疑惑,當我看著父親代表的眼睛,我有一時地晃神,這是誰?我又是誰?我還是我自己嗎?但握著手的感覺好幸福,我決定先擱置我的困惑。心中滿滿,都是溫暖、都是愛,我知道這是我渴求的,我等待了好久,緊握著他的手,我不要放。

排列終究會結束,而奇妙地,在結束後,我的手還保有著一股能量,這讓我開始緊張?!我是不是過份融入代表的角色中,以致於忘了我自己?我記得當有人問起當代表會不會有後遺症時,我是輕鬆地這麼說:「如果知道不是自己的感受,那就把它用儀式象徵性的送走。當代表是作好事,不會有懲罰。」我是這樣說,不過,心中揮甩不去的幸福感是怎麼回事?!我走向庭院開始拔草,想透過與自然的連結消除能量,卻除了增添手掌心草味,被緊握的幸福沒有消失。

我在海邊同治療師聊起這個排列,滿腦子理性思索著佛教輪迴觀的我,不能理解橫隔在生死兩邊,怎麼還有這麼深的愛就這樣被傳遞呢?!治療師只說「每個狀況都不一樣」,但她覺得這個個案很幸運能感受到這樣豐富的愛。我沒有告訴治療師說,我的疑惑是因為我的理性在抗衡著手上緩緩跳動的幸福感受。也在抗拒我的腦海中除開理性之外,有一個聲音在說,愛的能量是這樣廣大而深厚,化成各種形式、在各種關係之中,即使是在死亡的那一邊……。能量留存在我手上、心上沒有消失,也許是我自己渴求擁有這種伴侶、體驗這種幸福的執著。

嗯......天地無私、愛無私,就算是我的執著也沒關係吧?!還是感覺好幸福,幸福到讓我覺得,又可以開始談戀愛了。

用好事紀念你

       最後一個排列,和我們所在的房子有關,她說她欠父親一個道歉。我坐在一旁,心理對於她會選擇的代表有一種直覺,那跟人世間的種種人際考量絲毫無關,當一一如我預想般應驗時,我不禁這樣想,也許選代表其實是靈魂們就在工作,所以籠罩在氛圍中的意圖我偶爾會察覺。

排列出母女關係、夫妻關係、父女關係各種對應的嘗試之後,這個排列呈現出一種背負著家庭秘密的沈重,治療師將排列的方向,朝向讓她如排列前所預想的,真心的鞠躬尊重命運整體之後,她的代表對父親代表說:「我將用這個房子作一些好事來紀念你」做了結束。而那個沈重不適合在這個時候被解決。

終於是結束了這一整天的工作,我們所有人再度如開始時一般,彼此靠近圍成一個圓,肩碰著肩,閉上眼睛,順勢輕輕擺動著身體。治療師再一次,輕輕地說:「我們將一起用這間房子做些好事來紀念你」。對於這房子作為學習中心的願景,那樣的話再適合不過了,我在心中點頭同意著。

「用好事紀念你」這是我在家族排列中學到的,對於家族中已經過世的人們,表達尊敬與愛,這是個好方法,我一直這麼覺得。站在圓圈當中,我想起此刻我能參與在這裡,是有許多人的付出與努力,讓這一次的排列能成,在過程中有情緒的起伏、有細緻的安排,有許多驚喜、也有責任的擔負。承諾用將來的好事紀念著所有曾經幫助的力量與人們,順著圓圈的律動,我彷彿被牽入一種善與善的連結之中、連結到宇宙之中,站在這裡的我,不只是我,像是和圓圈的成員融合為一體。而我知道,我,攜帶著從我祖先而來的力量,與將傳遞到未來後代的生命;而我也知道,在這裡的每個人也都是如我一般,天生而有家族的恩寵與愛,我們的圓圈輕輕地晃動著,一圈一圈,就像漣漪一樣,晃著晃著,對於這裡的願景,就這樣擴散了出去。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riel2514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